□白云飞

　　寒露，九月中。心宿二西沉、蟋蟀入户，正是致知穷理、寻古探微的好时节。宜赏秋菊、游凤凰。

　　凤凰始建于唐，繁荣于明清，是国家历史文化名城，一代文豪沈从文故乡，路易·艾黎眼中的中国最美小城，湘西古镇群落的璀璨明珠。

　　古色小城中，来自前朝的吊脚楼高一座、低一座，于错落疏密的无序中衍生出秩序及节奏，暗含工程力学和建筑美学。阡陌街巷自由舒展，亭台楼榭星罗棋布，间或隐藏着一两座名人故居、家族祠堂、寺庙塔楼，符合你对凤凰最初的想象。每朵窗花、每片青瓦都历尽沧桑，被桃花和垂柳折叠进水墨丹青的迷蒙时空，在九溪十八洞和明灭的岁月深处低吟浅唱。每户人家的过往，都可写就一部《白鹿原》。

　　沱江水极清，像得道修士的内心，全无半点杂质，可容纳宇宙洪荒。清早雾气氤氲，水草在鱼尾泛起的涟漪和波纹里疯长，有三两民妇浆洗衣物、蔬菜。行得久了，找一间清吧坐下来，点一盏明前茶，闲读《浮生六记》，看江心乌蓬船过往，听雨水敲打塘间枯荷，记起一些人，或忘掉一些往事，一不小心闯进唐朝的生活，遇见古代的自己。

　　远山长、云山乱，一条江，三五个吊脚楼群，适合伤感和偶遇的N条古石板街，行走在《富春山居图》里的无数忙人、闲人和美人……凤凰、丽江、周庄等古镇各有其美，其实大多雷同，但沈从文只有一个。

　　东周时期，道法自然的李耳骑青牛出关。1923年，弃武从文的沈岳焕骑瘦马北上，走过许多地方的路和桥，看过许多次数的云，喝过许多种类的酒，爱过一个正当年华的人。在离开故乡的许多年里，这个旧军阀部队的失意士兵、中文系教授、《大公报》编辑、著名作家、乡土文学之父、历史文物研究者、87版电视剧《红楼梦》服饰顾问、反对权力滥用的自由主义者，用一支如橼巨笔描述着白河、边城、翠翠和无数湘西往事，用牧歌式小说迈进巨匠如云的现代文坛。星斗其文、赤子其人，最终封笔近半个世纪，也读不懂人间这本大书，留下未被驯服的风骨和一段混沌时代的轻叹。

　　古城还有荷痴黄永玉，以拙取胜的国画大师，无愁河的浪荡汉子，比我老的老头，用木刻、彩墨和十二分酒意描绘山野奇趣、洞悉浊世之谜。他画过无数荷花，水墨淋漓、以黑显白，象外之象、音唱疏远，适合用乐府和唐宋诗词装裱。

　　凤凰历史悠久，长期为湘西军事政治中心，人杰地灵、名贤辈出。民国内阁总理熊希龄，定海浴血抗英的浙江处州镇总兵郑国鸿，怒斩不法传教士的一品钦差大臣、贵州提督田兴恕，一门三代四杰的陈宝箴……崇文而尚武，经世以致用，惟楚有才，于斯为甚。

　　对凤凰了解愈多，你的认知就越浅薄。

　　凤凰民族风情浓郁，一切极朴野。青石板长街亦古亦今，各色客栈、货铺、餐馆、酒馆林立，姜糖、血耙鸭、龙须酥、银饰、蜡染和猕猴桃汁值得购买，店里住着有故事的老板和老板娘，生意若有若无，日子不紧不慢。黄丝桥、南长城封印着汉苗相争的残缺记忆，九重万名塔、南华寺适合发呆、参禅或遇仙。凤凰的所有传说始于浣衣，尾随环佩叮当的银饰，踩过刀梯，吞下离火，跳出舍巴日和茅古斯，用巫傩、蛊术和藤蔓丛生的歌谣，将历史轻描淡写地尘封在姜糖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