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何 强
——我从一个村庄里穿过。村子里没有河流,也没有公路。只有一坡黑漆漆的瓦房。青蒿和狗尾巴草长得异常繁茂。几棵老槐树,已在清明前移栽进了城里。
——我从一个村庄里穿过。几个老妪在清晨的阳光下,从厚厚的棉袄里翻出虱子扔进嘴里咀嚼。刚过门的新媳妇在井边捶洗花铺盖。村头女人在谩骂着自己的男人。一个疯癫的女人提着裤头在追赶另一个疯癫的女人。
——我从一个村庄里穿过。牛铃正从山那头飘来。不是能骑的水牛,也没有悠扬的笛声。两只黑狗在黄土墙后偷情。放敞的公猪在烂田边争斗。一只怀孕的花猫在柴垛上愉悦地伸着懒腰。几只鸡仔在晒有粮食的簸箕里边啄食边屙屎。
——我从一个村庄里穿过。老农的蓑衣上还沾满着泥巴和露珠。油菜花开在大堆牛粪上招蜂引蝶。被芭茅侵占的井水依旧甘甜。枯枣树上的乌鸦窝在风里摇荡。土坎上一排整齐的苕洞子里冒着阵阵发酵的红薯味。
——我从一个村庄里穿过。有小伙子迎娶了另一个村子的姑娘。有村庄里的姑娘出嫁到远方。一遍遍的“哭嫁歌”唱得婉转而悲悯。一堆被花圈包围的新坟在后山驻守。也有婴儿刚刚满月,送“月米酒”的人围着“八仙桌”坐了好几席。
——我从一个村庄里穿过。带着一双忧郁、叛逆的眼睛,走过春夏秋冬的更替,尝尽酸甜苦辣的人生。经历了现实的凋敝和沉痛。看透了生死。仿佛只用一场风刮过的时间,读懂了生命的现在、过去和未来。
——我从一个村庄里穿过。一走,就是三十年。
——我从一个村庄里穿过。却从未走出村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