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土豆芽

  □姚明祥

  土豆芽,不是土豆发的芽,而是通过传统办法自然生长的黄豆芽。

  端午节快到了,母亲张罗着生豆芽。撮一瓢黄豆,在筛子里滚动筛选。斜端筛子,一高一低,双臂来回用力抖动。看着圆圆的黄豆在筛子里荡上滚下,我便想起祖母教的童谣:“一颗豆子圆又圆,推成豆腐卖成钱;人人说我生意小,小小生意赚大钱。”一语道尽豆腐坊的薄本厚利。

  吃豆腐要到过年,吃豆芽可是眼前的事。我们守在旁边,除了希望母亲快快地筛,快快地选,快快地生豆芽,还最爱听母亲滚豆子的声音。

  哗哗沙沙飞流直下,一泻千里;千军万马,奔腾而过;柔指抚琴,如泣如诉……仿佛置身于华丽的音乐大厅,一幅幅美景闪现眼前。那是黄豆在跳舞,黄豆在歌唱,那是神秘的天籁之音!

  母亲筛下泥沙,挑出瘪豆,拈掉荚角,将精选出来的黄豆倒在木盆里,温水浸泡一夜。待其发胀,淘去秕糠,沥在筲箕里,搁在木盆上,打来“懒长年”叶捂着,保湿保暖,催促发芽。

  这“懒长年”,我至今未查到它的真名。它很贱,用刀在枝条上斜砍出一个尖尖的划口,插泥而生,如柳枝一样柔软,高不过两米,水分重,作柴不燃。冬季赤条,夏时叶茂。三角形带边齿的绿叶,阔大如巾,两三张就能遮严筲箕口,掩盖黄豆子。除了枝丫护堤作篱、阔叶捂箕发芽外,我真不知这种植物还有啥用处。

  屋后沟坎上,就有“懒长年”。秋天,社坝里晒不下毛豆荚角,社员们便将其稻草人般搭在溪沟坎上,或架在黄了叶的“懒长年”树与刺梨树上摊晒。放学了,我们去河沟里放猪,骄阳下,树丛里的毛豆角在嚓嚓偷笑,黄豆子在簌簌掉落。待社员们收回拍打,我们便去拾豆子。看着草叶沙石间那金黄的小圆亮点,人用棍刨,猪用嘴夺。回屋后,从衣兜里一把又一把地掏到撮箕里。看着夹杂泥沙与草茎的黄豆,母亲说,杂质多,搁一边,到时筛出来生豆芽。

  眼见自己捡来的黄豆要生出豆芽来,我们自豪极了!其实也嘴馋。那时农村没有保暖、保鲜设备,生豆芽,冬天冷,长不出;夏天热,易坏掉,只有端午这时节,气温适宜,生发一回,可以吃好几顿。所以一年中,我们吃豆芽的次数屈指可数。

  我们迫切希望豆芽快快地生长出来,不时踮脚引颈,挨了脑壳挤在筲箕旁,揭开“懒长年”叶查看。除了想吃,还有窥探豆芽的生长秘密之意,如同看母鸡孵出小鸡,小鸡啄破蛋壳,钻出小脑袋那般奇妙,好玩极了!然而小豆芽没有钻出小脑袋。筲箕里的黄豆妈妈,个个腆了大肚子,横七竖八地躺着,根本没有“生”的意思。我们有点生气了,不是这个动手捏一下,就是那个用筷撬一下。祖母见了制止说,莫惊造,吵聋了,它们不生;筷子有油荤,豆芽沾了油荤会烂掉,那可就吃不成了!

  我们最怕吃不成豆芽了,立刻收手离开。次日早上,姐姐淋了温水,发布最新消息:黄豆已张嘴含舌了!这么快呀?昨天我们刨看时,黄豆妈妈还腆着大肚子呢!按捺不住好奇,大人不在时,我们又悄悄揭叶观望。黄豆妈妈已膨胀裂开成两瓣,捧着细小的嫩芽,真可爱!忍不住又捏一下,撬一下。谁知被洗菜进屋的姐姐撞见:“住手!哪个再来惊造,吃时不准他拈豆芽!”姐姐在家里是家长助理,也算权威人士,我们都怕她。背地里,我们几兄弟相互监督,谁也不准再揭叶偷看。我们想象两天后,黄豆芽雨篷般顶起“懒长年”叶的勃发盛景,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事!

  两天后,姐姐突然惊呼:全烂了!

  我们四兄弟面面相觑,以大责小。四怪五,五怨六,六吼七。再严密的监督,也有疏忽。毕竟,谁对那干硬的圆豆短时间内变为长长的茎梗都好奇。也不知哪个又在背后下了“毒”手,惊造了黄豆妈妈。原来生长需要安静的环境。

  筲箕里蚊虫飞扑,已有腐味。豆瓣朽烂成浆,浅浅的豆芽萎缩发黑。母亲看了一眼,惋叹一声:可惜,倒了喂猪。

  我们眼巴巴的,噙着泪:吃不成豆芽了?

  母亲笑:哪会吃不成?咱又生!

  临近端午节那几天,天天下大雨,气温降低。母亲将沥着黄豆的筲箕搁在火铺上,生了小火,让木屋里温度升高,便于豆芽生长……

  端午节这天,在腊肉汤里,我们终于吃上了香香脆脆的黄豆芽。

  而今吃豆芽已非难事,一年吃一次豆芽的窘困记忆,只有我们这代人才有。只是市面上那豆芽,看起来脆嫩嫩,吃起来水汪汪,没绵长,不清香。每当这时,越发想吃小时候母亲用老办法生的“土豆芽”。然而,空有怀想,母亲已逝多年。

  这天,妻子又拿回一包黄豆芽,我说吃那个没意思。妻说,是他们的熟人、乡村振兴工作队队员联系的土家阿嫂发的土豆芽,买的人可多哩!我让她快煮来尝尝!

  果真就吃出一段深情的回忆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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