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黄德权

　　丰收岭的桐花又开了。

　　丰收岭原来叫天堂坡。村庄的人把最美的地方要么称仙境，要么叫天堂，那是人们最向往的去处。于是，他们把最好看的山峰、最动人的花坡、最可心的溪流称为天堂坡。后来总有人说，天堂坡虽好，但多少有点像人死后要去的地方。黎家湾村庄的男女老少一想，也觉得有道理，就把这秀美的桐籽林取名丰收岭。

　　一是自古以来，这连绵起伏的峰岭溪谷，给村庄产出过太多的桐油。酉水沿岸的商人，凡是做桐油生意的，没有人不知道天堂坡。天堂坡桐油产量的高低，决定着酉水流域桐油的价格走势。也就是说，天堂坡的桐油是武陵山区桐油产业的风向标。在农耕时代，酉秀黔彭著名的土特产品就是桐油，天堂坡的桐油早已名声在外。天堂坡下面的村庄叫黎家湾，黎家湾村民祖祖辈辈靠这几山几岭的桐籽养活自己。众人一合计，就把天堂坡改为丰收岭了。

　　二来呢，明眼人一看，这山势的特色和要点在“岭”不在“坡”。入云的八面山，向北一声吟叹，便逶迤出许多奇秀的山峰。特别是丰收岭这一带，奇峰高耸。奇峰处，常常凸出一块造型奇特的石头，或像奔马，或像佛身，或像卧龙，不俗即仙品，这些山峰自带三分灵气。峰与峰之间，一条带状的山脊婉转多情，在高天白云下，从一座山峰含笑相连到另一座山峰。山峰与山峰之间，看似断裂，却又脉络相连，把整个丰收岭横亘十多里，如画布般连成一片。这里有淡云飞渡，有山雨欲来，峰隐峰现，确如天台仙境。最美的当然是桐花怒放的时节。远远望去，白茫茫一片，像仙女披着白纱悠然起舞，云雨之中，让人流连忘返。山峰入云后，常把白花与白云混为一体，身置其中，竟难辨天上人间。偶有牧人赶羊群进山，羊声四起，似觉白云在唱和，也觉桐花在放歌。鸟声在溪间碎响，混入水流音韵。羊群惊了鸟族，便群飞云间，黑影点点，如线谱滑翔。

　　行至桐林深处，山路沿溪而行，古木依石而立，花儿自在行乐。有未开者，含苞如玉，抚之若粒，其柔嫩之姿，似处子之唇。有簇拥而开者，蕊黄而中红，红脉初浓，向外淡消，彼此点点，若星河灿烂。花之落者，着石铺展，若玉液琼浆；着路而歌，若宫妃列列；着水而流，或泉泄而奔，或瀑势急垂，与水同行，竟不知去向山外何处。有入草并入他色野花者，白黄相顾，青草间离，雨露浸透，一生一死，轮回可因。俯仰之间，观未落之花，叹化泥之蕊，皆为平常。此时兴起，拥摇树身，飞花如雨，此般世界，可物我两忘，混为花身。林中有奇石，可攀可依，叫群女列于其上，仰拍之趣，性可乐也。

　　然而，我乃外人，不知村人一年苦乐。他们在桐林深处，取木整圈，养牛羊以增加收入。向他们打听，皆说现在桐油不管钱了，桐籽丰不丰收，也无所谓了。这样看来，这丰收岭，成了一本历史旧账。只有桐花盛开的时节，才有外人深入这山中观赏风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