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张桂南
34岁那年,我在众目睽睽之下,被老公一脚踹进水里。
当时正值暑假,天气闷热,我们便常常带着儿子去游泳。说是游泳,其实是老公唱独角戏,我们母子二人都是牢牢地绑着手臂浮圈,外面再各套一个游泳圈作鸭子戏水状。老公便突发奇想,要教儿子学游泳。
好说歹说,五岁的儿子死活不肯取下他的“救命圈”,他自己胆子小,还振振有词:“妈妈那么大了也不会。”
我突发奇想:“那如果妈妈会了,你学不学?”
“学!”
大话夸出去,只有硬着头皮上。我拉着老公这个现成的教练,在儿子钦佩的目光里有点飘飘然,伟大的母爱瞬间爆棚。儿子呀,且看我以身作则!
然而失去游泳圈的我,站在高高的游泳池边:为什么蓝汪汪的水波晃动得那样厉害?为什么明晃晃的阳光在不断变幻?我的脚在颤抖,手在颤抖,心也在颤抖……
“妈妈快跳呀!”儿子拍着小手哇哇地鼓着劲儿,不知道他妈妈“颤抖的心”早已百转千回。
“其实游泳圈也还好,不耽误下水;其实儿子这年龄还小,也不必急着学;其实……”在对未知事物的畏惧之下,“伟大的母爱”悄然退缩。只是还来不及打退堂鼓,一只大脚从后面飞来,我瞬间往外一扑,以一种不可名状的姿势栽了下去。
“跳了、跳了,妈妈真棒!”
在儿子的欢呼声里,我眼睁睁看着自己像一枚秤砣,“咚”一声激起滔天巨浪,铺天盖地的水立马从四面八方涌来,瞬间便往口鼻里猛然呛了进去。我惊惶失措地手脚乱舞,奋力扑腾着不让自己沉下去,然而水的世界和坚实的陆地完全是两个概念,我的手忙脚乱一点作用都没有,“老公,你可害死我了!”我在心里感叹。
力气消弭、魂飞魄散之际,一只大手抓着我往上一提,老公放大了的笑脸隔着滴滴答答往下流的水珠和泪珠,乍然出现在我眼前,他嘴巴咧到了耳朵边,活像只老狐狸。
真想给他一巴掌!
但是不得不说,这简单粗暴的神来之脚,倒是痛痛快快地推动着我快速瓦解了对水之神秘的天然恐惧。“原来也不过如此”之后,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兴奋和跃跃欲试。
我在老公的引导下趴在池边学会了拍水,随着双脚交替拍打着水面激起的浪花飞溅开来,之前的恐惧和无措早已烟消云散;而屏住呼吸把头潜入水里的感觉也很好玩——哈哈,在游泳镜这个“武器”的加持下,我十分清晰地看见水中世界的每一个细节:池子底部整齐的砖缝、泳裤的颜色、姑娘们摆动着的白皙修长的腿……
一个小时后,我很不标准的伸长着脖子的“狗刨”技能成功解锁。
两个小时后,我能做到潜在水里屏住气往前冲,虽然动作忙乱不甚美观,还时不时呛几口水,大有一不小心就此溺毙的架势。而老公跟在后面,像个保镖,时刻准备着捞人。我们俩无数次得意洋洋地经过困在游泳圈里不求上进的儿子身旁,无数次向他抛出甜蜜的诱惑:
“看嘛,游泳好简单的。”
“不要怕,妈妈都会了,来吧!”
“说好了的呀,要讲信用哦!”
……
然而我们高估了小孩子这种生物的抵赖能力,在遭到他无数次拒绝之后,愤怒之下的父亲准备故技重施,结果“抛娃行动”还没完成后半段动作,就在从他小小的喉咙里发出的高亢哭声以及围观群众的“打抱不平”之下狼狈收场。
出师未捷,老泪满襟……
转眼间,夕阳西下,落日熔金。此时距我被踹进水里也不过半天时间,我却已经完成了从一个彻底的旱鸭子到泳池菜鸟的蜕变,以一种和来时截然不同的心态携着老公和儿子踏上了回家的路途。
一边是大人喜笑颜开,叽叽喳喳;一边是儿子哭哭啼啼,凄凄惨惨,回家的路很是热闹。
从此,我爱上了游泳,每年的七八月份,总要去河里舒展舒展筋骨。游泳馆也行,但哪有酉阳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让人舒畅呢:山黛沟的淙淙溪流冰彻透骨,楠木的悠悠碧潭深不可测,红井的潺潺河床清浅见底,至于长潭的温泉七零八落镶嵌在浓荫翠滴的山野之间,林籁泉韵又是另一番体验了。
游泳,打开了我通往新世界的大门,充满缺陷的人生,在一次次的挑战自我中得到了修复。
遗憾的是,一晃几年过去,在我狗刨、蛙泳、潜泳、自由泳等花样全都玩遍之后,我那小孩儿还困在一方小小的游泳圈里乐呵呵地扑腾。
说好的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呢?我们夫妇二人用尽洪荒之力,也没能扔掉他心爱的游泳圈,反倒是在他小学三年级时送到游泳馆的第三天,他就已经能够欢快地蹬着两条小腿儿在水里游来游去了。看来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,这话真不假。于我老公而言,没有教会儿子,反倒把老婆给培养出来,也算沮丧之中的一大乐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