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邱方

　　1934年5月1日下午，兴隆麻田坝猴栗树脚突然出现一支队伍，他们灰帽灰衣灰裤，红色五角星搭配红色领章，正有序地走进朝门，进入寨院。

　　几个青年见状，准备逃入后山密林中。一人觉得眼熟，笑着说：“不用了，这是红军。二十几天前，就是从这里经过的。”他们才放下心来，不再逃离。

　　原来，贺龙大部队上次转移，就是从院外的大路上走的，人很多，接二连三，到下午才过完。头天，部队在洞长坝落脚住宿，有十几人住在邱家庄。守庄人有个十岁的儿子，凌晨起来对着尿桶撒尿，“哗哗”地响。一个醒了的战士开玩笑说：“吔，你还架起机枪扫。”几个醒来的战士都笑了。部队离开时，邱家庄人见他们秋毫无犯，主动开仓送粮，得到部队首长赞赏。部队离开后的第三天，故事就传到了麻田坝。由此，他们对贺龙部队有了一定了解：纪律严明，战士亲和开朗。

　　领队的是一个身材较高、满脸胡须、腰插手枪的汉子。他们来到“长十间”，问正在忙碌的大娘：“老乡，请问你家贵姓？”

　　“我家姓邱。”大娘谨慎回答。

　　“姓邱！”这位带队的眼睛放光，“原来是门上挂枷担——枷（家）门呀！”

　　原来，这位领队也姓邱，气氛一下子缓和了。

　　大娘急忙搬来凳子，又是烧水，又是泡茶。

　　教私塾的芬三先生，非常开明，听说来了许多兵，亲自送来蔬菜和粮食，还安排人弄饭。

　　领头的汉子说：“不用了，我们自己动手。”他立即安排战士们劈柴的劈柴，烧火的烧火，弄饭的弄饭。

　　晚上，天气有点冷，大娘烧起大火，大家围坐在火铺上。这时，大家才知道领头的是位排长。

　　邱排长讲了许多革命道理，还赞美了老百姓的热情，也赞美了芬三先生知书达理、乐于教书的品行，大家相谈甚欢。

　　邱排长宣布就地休整。他看见板栗坡上码了许多草树，就问：“那些草，拿来干什么？”

　　大娘回答：“以前拿来喂牛，现在牛少了，剩下的拿来烧灶火。”

　　“我们去弄点来打草鞋，行么？”

　　“随便弄，靠路边的草树就是我家的。”大娘叫来丈夫带路去取，还从楼上拿下许多棕衣，用来搓细绳。

　　准备就绪，邱排长安排，除了站岗的，每人打两双草鞋。

　　有一位十五六岁的红军少年，很活泼，看见门口站着几个怯生的小孩，招手示意，叫他们过来。

　　他指着排长说：“我也姓邱，不过他的丘没有耳朵，所以他不听我的。我的邱有耳朵，所以，我听他的。”

　　孩子们都笑了。

　　其实，丘和邱是一个姓，这个少年是排长的侄儿，湖南桑植人。

　　他又指着旁边的一棵干马桑柴，问：“这是什么树，你们知道吗？”

　　“马桑！”孩子们笑了，“这柴多的是。”

　　“你们知道它为什么长不高吗？”

　　孩子们摇摇头。他说：“相传很久很久以前，马桑树长得又高又直，顽皮的猴子顺着马桑树往上爬，企图打翻天河水淹没人间，天神怒而诅咒道‘上天梯，不要高，长到三尺就弯腰’，从此，马桑树再也长不高了。”

　　孩子们听得入神，还要他讲。他故意卖个关子，说：“我要打草鞋，忙不过来。”

　　一个小名叫“莽大”的孩子，十来岁，拿起几根草，边梳理边说：“你给我们讲故事，我帮你打草鞋。”

　　红军少年就是要他这句话，说：“我的故事不多，我教你们唱歌，怎么样？”

　　听说教唱歌，孩子们十分高兴。

　　“我教你们唱桑植民歌‘马桑树儿搭灯台’。”于是，红军少年哼唱起来：

　　马桑树儿搭灯台

　　写封书信与姐带

　　郎去当兵姐在家

　　我三五两年不得来

　　你个儿移花别处栽

　　马桑树儿搭灯台

　　写封书信与郎带

　　你一年不来我一年等

　　你两年不来我两年挨

　　春天的牡丹花不开

　　其他会唱的红军战士也跟着唱了起来，孩子们也加入其中。唱了几遍后，孩子们也会唱了。

　　有个孩子说，我要改歌词：马桑树儿搭灯台，红军战士教歌来。

　　“莽大”说，不如：马桑树儿搭灯台，红军排长引路来。

　　你一句，我一句，孩子们玩得十分开心。

　　第三天，吃了早饭，邱排长安排大家打扫庭院，还把每家每户的水缸盛满水。“长十间”的老大爷一早出门，挖了许多野葱，送给红军……

　　下午，一个叫邱令长的后生，气喘吁吁从湖北高洞跑来，找到芬三先生，说：“三伯伯，我要参加红军，您给我介绍一下。”

　　原来，上次贺龙红军在洞长坝住宿时，邱令长也刚好在那里，目睹了红军的所作所为。部队走后，他有些后悔没有果断加入红军。这次，听说是红军来到麻田坝，他就赶过来，再也不愿错过这次机会。

　　芬三先生说：“你要考虑好，当兵不是儿戏。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。”

　　邱令长信心满满地说：“我不怕。我想好了。”他笑笑。

　　芬三先生考虑到邱令长能吃苦，又能独立思考问题，忠厚本分，就说：“我们去找邱排长。”

　　邱排长听说邱令长愿意参加红军，便爽快地答应下来。

　　芬三先生问：“你还要回家吗？”

　　邱令长说：“不了！”

　　“那我给你准备一床薄被。”

　　邱令长点头应允。

　　第四天早上，吃完早饭，战士们启程。芬三先生提来二十多双草鞋，对邱排长说：“这是我给邱家军送的鞋子，你一定要收下。”

　　邱排长立即纠正：“错了，先生，我们是人民的红军。”

　　芬三先生又拿出一双纯麻草鞋，说：“这是我送给你的。”

　　邱排长说：“其他的可以，这双不能收。我们是官兵一致，你是让我犯错误呀！”

　　原来，芬三先生见战士们打草鞋，他就叫家人跑了整个院子，收了这些草鞋。本想派人到其他院子去收购，又怕引起误会。那双纯麻草鞋，他一直压在箱底，舍不得穿。

　　他把这些鞋子全部挂在邱令长身上，再三嘱咐。

　　这时，“长十间”大娘走来，掏出六个煮熟的鸡蛋，硬要塞给邱排长。邱排长再三拒绝。

　　大娘不高兴了，说：“上前天才认的亲族，今天就不认了？”

　　拗不过大娘，他从身上摸了摸，掏出四个铜币，感觉太少，找战士凑，一共九个，给大娘。大娘说什么也不接，邱排长只好放在凳子上。

　　走出朝门，“莽大”跑过来，大声喊：“我给你们唱首歌。”

　　马桑树儿搭灯台

　　送军送到朝门外

　　挥手告别舍不得

　　记到记到要转来

　　记到记到要转来

　　红军少年别过脸去，邱排长大声喊道：“听令，转身，敬礼，跟着我跑，我唱一句跟唱一句。”

　　马桑树儿搭灯台，革命胜利就回来！

　　优美的旋律弥散在纯净的空气中……